今夜的气氛莫名地有些古怪，东少卿心里清楚，无沉玉心里更清楚。两人皆是安安静静用膳，眼神都有些飘忽。身后侯着的后秋都有点坐立难安了，她悄悄抬眸看了眼都不说话的两个人，决定还是偷偷溜出去比较好。
可就当她的脚刚迈出一步的时候，无沉玉突如其来的开口直把她吓得僵住了身子。她赶忙又站得笔直，深怕惹恼这俩祖宗没好果子吃。
“少卿，那你想回去吗？”无沉玉叹着气将碗筷放下，眸中的情绪明暗不定，“如果你想，我不会拦着你。”
东少卿手里还在僵硬地扒着饭，闻声却是撇着嘴满脸无奈，“你也觉得我会想走？”
“我怕你太想家。”无沉玉愣了下，随后失笑道，“谁离家久了不会想呢，正如同你姐姐一般，大多时候人都会觉得，家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地方吧。”
“那你呢。”东少卿沉默着听完了他说话，片刻后才喃喃道。他抬首看向无沉玉，目光黯淡，嘴角挂着淡淡的笑，“你也想家吧？”
“可我无处可去。”无沉玉答道。
“我们一样。”东少卿捏了捏手上的筷子，叹了口气，将它放至桌面，“我也无处可去，那个家不属于我。”
他从小到大唯一的家是那个母亲给予的，纵使后来师父待他再好，他也无法在道观内找到任何归属感。因为那个时候东少卿就知道了，这一切训练，学习驱鬼，学习轻功，不过是成长路上的一门课。要说是家，倒是不太像了。
云恩文会认为那是家，因为她自小便没见过父母，听说是在她刚出生不久后就出车祸去世了，于是云恩文能够心安理得地把师父当做父亲，能在那座破损的道观内找到归属感。可东少卿做不到，他还记得牵着母亲手胆怯地出门的一霎，还记得他一口一声喊着妈妈，这些难以忘怀的回忆随着身上的伤痕烙进了心底，忘不掉了，就难以融入新的家庭了。
如果做不到重新把母亲找回来，他也不可能再认他人做父母。或许是良心难安，也许是矫情。可东少卿真的只能把所谓师父当做师父，而不是父亲。
除了父母之外，唯一的家人不就是…爱人吗。
东少卿阖上了眸，有些牵强地笑着，“这么说的话我有些对不起恩文姐，可我的母亲大抵就是我这一辈子的心结吧。这么多伤痕和难难堪的回忆，我已经无法对新的父母抱有什么期待了。”
“我不曾体会你的感受，但或许我明白。”无沉玉握紧了他的手，捂在温热的手心内，不舍得松开，“我们不太一样，我父母以前对我很好，大概是天下最和善的慈父慈母。可后来北门没了，我来到燕疆，无家夫妇说要收我为子时，我也做不到喊那一声爹娘。”
他摇了摇头，继续道，“虽说现在我已然看开许多，甚至能称呼皇后为母，可在我心中还是唯有从一出生便看到的那两位…我也不过是满足了皇后想要一个孩子的愿望，一石二鸟，有何不可呢。”
东少卿笑了笑，没有再说话，干脆拿着筷子夹了块肉塞给无沉玉吃。无沉玉欣然张嘴接了，随后垂首在爱人嘴角边轻轻吻了吻。
“我也不孤单，有你在即可。”无沉玉轻笑着道。
可能此时心情极度复杂与难过的，只有外头一声不吭听着他们对话的云恩文了。
云棋就扒着云恩文头顶上的那处房瓦，低着头朝下去看下边那姑娘失落的神情。他张了张嘴，好半天才小神嘀咕出来一句，“云小姐…你硬是要过来听，想听得也都听到了吧？王妃他…不会走的。”
“不用你告诉我我也知道。”云恩文仰首看了眼露出半个脑袋的云棋，眸中强忍的泪却是再忍不住了，“少卿他想不想回不回家，我早就知道了。我一直没敢问，一直没有说，因为我知道如今你们王爷对他来说最重要……”
“你、你也别太难过…”云棋一瞧见人哭了，顿时就慌了手脚，“哎…你哭什么嘛…你可以回去找你父母的！”
单膝跪在他旁边的途穷扯了下他腰带，伸手给云棋比了个“嘘”的手势，同时咬牙切齿小声道，“我来。”
“啊？你来什么啊？”云棋小声鄙视他。
“那你会哄女人吗？”途穷气极，一口气差点没噎死自己，干脆给了云棋一脑嘣子。云棋被他这一敲疼得直哎呦，还委屈巴巴地捂着脑袋挪远了一些。
途穷这才起身跃了下去，坐到了云恩文旁边，“姑娘，你老家在何处？”
“嗯？哎？途穷你也在这儿啊…”云恩文揉了揉眼睛，一见是熟悉的人，不由得扯了扯嘴角，“我老家在很远的地方，你们都去不了的一个地方。我也不指望能够回去啦，就当是我矫情吧，不用管我了。”
是啊，家在那个与燕疆不知隔了多少时空的地方，又怎么可能回得去呢。来这里是东少卿用半条命换来的唯一生路，再来一次的话，就算是她也会觉得愧疚。
“你一定能够回去的。”途穷清了清嗓子，默默把视线移了开来，他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发，伸手把一串手镯递给了云恩文，“喏，前几日出府时我在集市上买的，看你不开心，我就送你了。”
“你一个大男人，买这些花里胡哨的首饰，本来是打算送给哪个女孩啊？”云恩文被途穷这个举动逗乐了，眼角还挂着泪也笑了出来，她接过那串手镯，上头点缀的是小块的水晶，定是价值不菲。她顿时又有点拿不住，急忙想要还给途穷，“这，这我不能要…太贵重了。”
“这点小钱我还是有的！”途穷一咬唇，紧张道，“什么送给哪个女孩，本来就是买给你的！我…我不是看你这几天心情都不太好的样子…”
自从他随无沉玉归府后，没过多久他便被派去守在云恩文身边，两人平时斗斗嘴打打闹，关系倒也好了起来。云恩文总爱拿途穷之前被她和东少卿打吐血的事情打趣途穷，途穷一边怀疑人生一边想这事儿真的有发生过吗？他其实一点也想不起来了，可还是害臊云恩文拿这种事情笑他。
一来二去，两人也就成了朋友，途穷是个不太擅长表达的人。当暗卫当了小半辈子了，没接触过什么人，但也知道外头的女孩都温婉羞涩的，所以他对开朗又活泼的云恩文略略有些好奇。
要是…要是未来的媳妇也同这般就好了。
当时他抱着这个想法，脑子一热，就把这串手镯买下来了。
现在看来…
途穷微微抬眼看向笑得开心地云恩文，好像过了很久，直到自己也无奈的地笑着闭上了眼。
买下了这个，大概是值得的吧。